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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栖筠最后也没能如愿以偿地睡上半个时辰。
孟堂带了数十个人，铁板一样强硬地堵在房间门口，新披上的铁甲在他脸上映出一道冰冷的银光。
“江先生，”他冷冰冰道，“请吧。”
顾栖筠默默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不复淡定的兔崽子，牵过他的手指安抚性地捏了捏。
“别怕。”他低声道，“没事的，嗯？”
杜晏之方寸大乱，方才那点关于凛亲王的心思顿时偃旗息鼓，化成了一小撮冷火里的死灰。
“他们肯定发现什么了。”杜晏之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哀求的神色，“带上我，我和你一起去。”
哪怕年轻行将这颗长剑染血的心再老成再自持，碰上“顾栖筠”这三个字也只有个支离破碎的下场。
顾栖筠微不可察地一笑，就当是默许了。
天枢院的其他六个人被囚在各自的房间里，顾栖筠没再争取，一声不吭地领着杜晏之向前走。
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幽闭的长廊，也把顾栖筠的一颗思虑过重的心给踩沉了下去。
直到现在，他依旧联系不上自己派去江北营的属下。
可能是距离太远，也有可能……
他抿着唇。
……是那副药的作用到了头。
张潜临行前和他提过一回，说是拿回来的那副药毒性强得很，纵然能恢复灵力，见效却不长久，基本上就是个剜肉医疮的短命方子，叫他自己拿个主意。
“有什么可想的。”他厌倦地低着眉，心道，“天枢院又不养废人。”
只是没想到这“见效不长久”的时机也忒巧了点。
“江先生请进。”孟堂象征性地一扬手，房间深处悬挂的纱幔无风自动，层层叠叠地遮住了数双向内窥探的眼睛。
海龙王端坐上位。
他右边的位子空着，左侧坐着的那人倒是长着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这张脸，顾栖筠和杜晏之才刚从监狱中见过。
“……周大人神通广大，连一颗心也能掰开来往两处使，江某着实佩服。”顾栖筠在见到周荀良的一瞬间便将前因后果理清了七八分，此时也懒得伪装，不冷不热地开口道，“江某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狱中一面，还以为能助上周大人一臂之力呢。”
“既然事情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先生倒不如坦诚相待，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周旬良找借口丢开兵部的下属后便直奔海龙王这处，将表明线人身份的特许令牌给他看了，又把监狱中对“江先生”的怀疑向他一提，海龙王顿时吓得七魂出走，酒和美人都顾不上了，急得像是尾巴着火的公鸡，不管不顾乱叫着就要让孟堂将人押过来。
“幸好兔崽子编的那个檀香印传承的鬼话还能唬人，否则现如今怕是连周旋的机会都没有。”顾栖筠无意识地捏了捏杜晏之的掌心，面上一派神游天外后的无波无澜。
眼下祸及生死的困局似乎也没能激起他那点被时光消磨得所剩无几的血性，沉在骨子里的懒散和漠然劲儿将他兜头围住，落到其他人眼底，倒像是胸有沟壑，对眼前事早有预料似的。
于是海龙王和周旬良心中突然就空落落的没了底。
两侧的甲兵接收到二人眼色，手搭在腰边的刀柄上，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顾栖筠抬脚微微向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杜晏之护在身后，指尖勾着才刚准备捏个符，就感到丹田仿佛一片烈日暴晒下干涸皲裂的焦土，抽干了似的一阵接一阵撕裂的疼痛。
杜晏之眼中顾栖筠的脸色唰一下白了下去。
“万幸，多少还能撑个一时半会儿。”顾栖筠毫无血色的唇角禁不住扬起，于一派剑拔弩张的寂静中兀自嘲道，“好歹没当场晕过去，否则这事儿过后兔崽子指不定要怎样笑我。”
他顿了顿又苦笑，心道：“想这些作甚？还不知道有没有‘过后’呢。”
高座上的海龙王窥不见顾栖筠惨白脸色下的心理活动，尚不知这位已经成了个白顶名头的空壳子，现在还畏惧着先前杜晏之口中所谓“檀香印传承”的那点鬼话，胆战心惊地冲周旬良使着眼色，示意他多防备着点。
而周旬良兵部侍郎做的久了，与真正的“江先生”也不深不浅打过几次交道，对顾栖筠在狱中轻飘飘随意露出的几手颇为忌惮，深知这位来历不明的冒牌货实力怕是远在“江先生”之上，一时间倒也不敢试探太过，两相僵持之下倒是便宜了差不多已成为半个废人的顾栖筠。
但上天大概是没什么好生之德，非得一棍子把水搅浑了，好将懒懒散散不成体统的某人一头塞下去。
有个甲兵该是新来不久，没进过海龙王偌大的待客厅，手肘一动撞上了支撑用的高柱，角落里“咯啦”一响，吓得他脚尖一颤，又不知踩到了哪处机关，齿轮便“咔嗒嗒”的自己转起来，把埋好的箭尖冒出一个头。
顾栖筠灵力枯竭，但敏锐尚在，最先发现那尖头默不作声地指向了杜晏之的方位，一瞬间吓得冷汗长流，当机立断地转身将后边的杜晏之往前狠狠一捞，铁箭擦着他宽大的白袍穿袖而过，将没了灵力护持的外衫当空撕裂开好大一条口子。
变故突生，几乎所有人都在愣神。唯有周旬良盯着那条宛如猛兽大张的巨口般的开裂处，眼底神光闪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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