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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夜色下的海水翻滚不休，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失去动力的船舰拆分得支离破碎。杜晏之被摁在甲板上，背部的铁甲硌得他皮肉生疼。
他自入军后素来沉稳淡漠的眼睛此时盛满了星子，随着船舰的起伏不断闪烁明灭。顾栖筠撑手覆在他上方，视线缓慢地从杜晏之的眉骨眼窝处滑过，所剩无几的良心被他过于瘦削凌厉的下颌线一激，竟隐隐冒出几分复苏的苗头来。
“瘦了。”顾栖筠盯着杜晏之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低声问道，“傅令远老儿竟没照顾好你吗？眼怎么红成这样？”
杜晏之平静答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怀疑你死外边了。”
这句话要是没配上他那红的跟兔子似的眼睛，可信度可能还会更高一些。
顾栖筠失笑，伸手将他扶起来，然后从宽袖中甩出几张金色符纸，半空中化作无形的屏障将不倒翁似的船舰和落水的士兵给捞了起来。
“你是来查兵部的事情的？”杜晏之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将船只受损的部分全都修补好，在他转过身面朝自己的那一刻突然发问道。
顾栖筠对上他眼神的一瞬间意识到事情不妙，顿时打了个激灵，差点把自己抖落到海里去。凭着生死一线的危机感，他强装镇定，垂死挣扎道：“这怎么可能，兵部的事只是顺路，主要还是想来江北看看你。怎么样，张潜的东西收到了吗？还缺什么不缺？”
杜晏之：“收到了，不缺，然后呢？”
顾栖筠一噎：“……然后？”
然后面也见了，旧也叙了，赶紧带着江北营的士兵先回去，告诉傅令远注意着点儿齐亲王府送来的信，再让他把海军防备级别提高到战时状态？
顾栖筠一瞬间福至心灵，颇为识相地闭上了嘴。
杜晏之平静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想跟我解释，还是嫌我是个累赘太碍事？”
“我没……算了。”顾栖筠头疼地转过身，背对着杜晏之跟自己船上的人打了个手势。那人一抱拳，抛出一条铁钩便干脆利落地攀上了甲板。
杜晏之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脸，面上表情一时间不禁有些愕然：“老师？”
那人顶了张在杜家教了他三年剑术的熟悉面孔，躬身行礼道：“小少爷。”
“你把船开回去，替我把话带到傅令远跟前，就说江北不太平，让他最近注意着点儿。”顾栖筠伸手拍了拍杜晏之的肩，将他半揽到自己怀中，朝那人说道，“兔崽……杜行将我就带走了，没问题吧？”
那人犹豫地看了顾栖筠一眼，最终还是低头道：“请您万事小心。”
顾栖筠点点头，目送着他麻利地翻去船舰底层的划桨处，伸手就要去捉杜晏之的胳膊。杜晏之抿着唇被他拉着往前带了两步，问道：“做什么？”
“心情好了？”顾栖筠觑他一眼，从袖中翻出数十张黄纸符咒往杜晏之怀中一塞，向来漫不经心的一双桃花眼中瞳色暗沉，此时此地反而显得有些肃穆。
他心中跟明镜似的，知道杜晏之在气他凡事都丢下自己，但前路鬼影幢幢，他游走在一干牛鬼蛇神之中自保已属不易，那怕杜晏之身上有了三道檀香印作保，他私心里依旧希望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够远离是非，平安顺遂地去做他的行将，平步青云，一生无忧。
但现在看来，反倒是他忧心太过，弄巧成拙了。
既然兔崽子想走入这迷雾，那他也只好以身作陪，总归能替他将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危险都挡一挡。
顾栖筠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待会儿下水抓住我衣袖，无论如何都别松开，嗯？”
杜晏之垂下眼，默不作声地扣住了他的手。
“……”顾栖筠简直拿他没法子，“行吧，牵手也行。”
他冲自己船上的人扬了扬扇子，几人会意，从怀中掏出什么往海下一扔。翻滚的海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盖头压平再拉出一条缝隙，黑黢黢的一眼望不见底。
“那是什么？令牌？”杜晏之被这一幕刺激得有些愣神，突然发觉顾栖筠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杜晏之不禁扭头看他：“你不舒服？”
顾栖筠摇摇头，低声说了句“小心些”便陡然发力，将他一把拉进了深不见底的海中缝隙。
杜晏之跟着不断下沉，第一次感受到海水从皮肤滑过时冰凉的触感，颇有些新奇。他扭头去看一同跳下的几人，发现他们身着的白衣似乎与顾栖筠的是同一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面下散发着隐隐的柔光。
顾栖筠白衣上绣着的暗纹也渐渐浮现了出来，一条巨兽张着獠牙拖着粗长的身子盘绕在他身上，连鳞片都泛着冰冷的光泽，看上去不像是龙，反倒像蛟多一点。
而江北营帐上空烈烈飞舞的数百旗帜上，也绘着同样的图腾。
“所以他是回了天枢院？”杜晏之心道，“符咒倒是扔的痛快，也不知道伤好全了没有。”
不过天枢院内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再重的伤，这一年想来也该痊愈的差不多了。
顾栖筠一扇子将神游天外的杜晏之抡回来，他连忙抬头，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一艘巨大的船舰前。
说是船舰也不大准确，这座庞然大物蛰伏在海面下的深处，外皮将里头的构造包得严严实实，前后两头稍尖，像是条睡着了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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