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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乡县不比杜家所在的市镇,学不来那商户云集,繁华喧嚣,一头扎下去能泡烂铜皮铁骨的琐碎红尘。这座滨海小城所有的名气,都是靠江北水军营闯荡出来的。
也许是军风严明,又毗邻海寇,若是哪个不省事的登徒子想调戏某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结果反倒被人家当街挽袖一通胖揍的事情,在潼乡县也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杜晏之来到潼乡县最热闹的街道上,在各式商铺前犹豫不决,毕竟是外乡人,又不像大哥自小抱着算盘子跑商户,便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临街两个在铺子里挑选新进的印花布料的姑娘见了他,拿帕子掩了唇偷偷的笑,琢磨道又是打哪儿来的俊俏公子。
店家生意做过不少,都是个顶个的眼尖,看出杜晏之周身气度不似普通人家子弟,忙讨好道:“小公子需要些什么?”
杜晏之以前也没少做惹顾栖筠生气的事,都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甩甩脸色转身便忘了,这次头脑一发热跑了来,一时半会没了主意,迟疑道:“我……”
“哦哦!”店家见他支支吾吾半天,不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麻利地从店铺中挑了几样东西出来,“小公子莫急,咱这里有手镯,金钗,耳环……还有新进的胭脂,小公子喜欢哪一样?”
杜晏之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感觉颇为惊悚:顾栖筠会喜欢这些东西?
他按按额头,连忙制止:“等等,我……”
店家凭着几分不到家的精明,露出一副“你别说我都懂”的表情:“小公子是买给心上人的吧?小姑娘都这脾气,哄哄就好了。”
杜晏之盯着店家一张尖嘴猴腮脸,强忍住把这个挤眉弄眼恨不能挤掉一脸麻子的小个子男人掀飞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找回几分往日的沉稳,冷声答道:“他不是我心上人。”
店家一愣,心中念头一转,若有所思道:“啊,原来如此。”便又拿了些玉佩玉牌之类的玩意儿,试探道:“莫非……小公子心仪的是男子?”
杜晏之跟不上这个脑回路清奇的“莫非”,刚凝起来的一口气没吊住,又散了个精光,卡在喉间上下不得,结果把自己生生呛了个死去活来。
杜晏之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想:“我心仪谁?顾栖筠?”
他想了想,当机立断道:“放屁。”
顾栖筠那厮从上到下从内到外能抠下来指甲盖那样大的可取之处吗?
严格来说,除了脸,没有。
杜晏之说不清自己对顾栖筠莫名其妙的嫌弃从何而来。可能是因为此人分明是个天生的小白脸儿,还非得顶个仙师名号招摇撞骗。
总之……就是嫌弃。
店家把他忽红忽白的脸色当作是戳破秘密的尴尬,不禁正色道:“小公子喜欢男子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小人虽然不懂,但断袖见的不少,小公子可要多费些心思。”
杜晏之:“……”
“再说,瞧公子这模样,啧啧,想必心仪之人也一定是位面如冠玉,眼角含情,风流雅俊的翩翩少年郎啊!”
杜晏之:“……”
好一个面如冠玉,眼角含情,风流雅俊。
他冷漠地想:“是的呢,说的跟顾栖筠一模一样的呢。”
店家瞥他脸色,以为仍是不满自己撞破那不可为外人道的小心思,谆谆劝道:“公子莫气……”
杜晏之露出一个自认为平生最和蔼的笑容:“我没生气。”
店家觉得脊梁骨上一阵飕飕的凉风刮过,直接把他冻成了冬日一朵蔫不啦叽的狗尾巴花。
杜晏之:“你觉得我该送什么?”
店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头,头冠?”
杜晏之:“好。”他摸出怀中鼓鼓囊囊塞满银锭的钱袋,一股脑全丢到了店家身上。
店家被他的阔绰吓了一跳,又惊又喜,乐得一双眯缝眼直泛光,装模作样摆手道:“不用不用,小公子太客气了,一个头冠哪儿值这么多钱……哎你拔剑作甚!门劈不得啊小公子……来人!来人!有人拆店!有人拆店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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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栖筠磨磨蹭蹭地从木桶中站起身来,殷红的细线在他修长的脖颈上绕了一圈,吊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碧玉佛。
他穿一件单衣在房间晃悠,早把自己发脾气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百无聊赖地开始思念起某只兔崽子来。
张潜说他偏心护短一点不错,可他满心只护着杜家的小少爷,那股子宠溺的劲儿被宠的杜晏之不明白,明白的杜父和杜大少爷嘴上不说,弯弯绕绕的,顾栖筠想想都头疼。
他有些无奈地心想:“小兔崽子怎么总不亲近我呢?”
他摸到房门,打算去杜晏之的房间看看,以便能顺顺当当摆出一副长辈的端正样子。不料一拉开便看到杜晏之不知徘徊了多久的身影,两人齐齐吓了一跳。
顾栖筠惊疑不定道:“你在我房门口溜达啥?”
杜晏之一惊,浑身僵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强装镇定道:“你不是让我晚上过来找你吗?”
顾栖筠:“对啊。”说完瞄了瞄窗外红彤彤的大太阳。
杜晏之:“……”
顾栖筠被他一副有口难开的模样逗乐了,伸手去拽他:“有事直说,没事进屋歇会儿,——到底什么事儿?”
杜晏之低着头,右手攥的死紧,艰难开口道:“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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