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万类霜天竞自由（下）
那白鲛血战至此整个鲛也都像是从血里捞出的一般，就连那漂亮的鲛尾都被割开了数道口子，往日里他也最爱显摆这条鱼尾，就似孔雀般招摇到云朴眼前，想引他看、引他注意到自己，引他喜欢。
白鲛这类，终其一生都开不了智，毕生最大的目的也不过就是繁育子嗣，可是云朴拒绝过他那么多次，他也还是只爱跟着云朴这一个，就算每次被赶也都不肯走远，只会想方设法地找些东西回来，像是想借此讨好一般地再凑回来。
云朴曾以为他或许是有些不同的……在云朴还很年轻的时候。
那时他的祖母还没死，其实对于黑鲛来说去学人一般地用“父母”称呼也委实有些荒谬，毕竟黑鲛其实大多雌雄同体，同类就可交配，只是他胎藏教的人奉上命总爱强迫黑鲛与白鲛结合。
白鲛脑袋空空，行事与禽兽无异，却是他们想要的样子。
所以无论黑鲛愿不愿意，也总有白鲛出自他们的肚腹。其实黑鲛之间也可能生下白鲛，貌似最初的白鲛便是这般来的，可是那不稳定，不够多，所以为了得到需要的白鲛，许多事便由不得黑鲛本身。
他祖母就和大多数长老一样，并不喜欢白鲛。
可那时的他还年轻，还不太清楚为什么不能喜欢。
他第二次看到这条白鲛的时候就觉得它很漂亮，哪怕和他们黑鲛长得不一样，但他也和别的黑鲛不太一样，并不是不能欣赏那种更契合人的审美。
那时他的下属又一次告诉他那条白鲛又来了，就是之前他带人巡视领地水域制服的那条。白鲛总是这样，凶蛮、愚蠢，只能凭着兽性做事，刚成年就满脑子想着强迫黑鲛交 / 配。
那时他救下一条带着小崽的同族，对那发起狂来就呲出利齿像条疯狗的异类没有丝毫好感，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那条东西，哪怕从小周围的黑鲛都告诉他白鲛不过是没有脑子的疯狗，不必视之为同类，他也还是……觉得他们真的很像。
哪怕在胎藏教的那些人眼中说他们“相像”反倒是他们黑鲛抬举自己了。
哪怕他的黑鲛同类是如此厌恶憎恨这些带给他们不幸的……异类。
可是他好像还是不能忽视他们相似的鱼尾和半人之身。
何况那些人视这些白鲛为珍贵的“货品”，虽不知这条是怎么从被圈养的地方逃出来的，但如果杀了而处理不好——被人发现——也的确是不好交代。
虽然那可能性其实很小，但他觉得也没必要冒险，就也到底是放了那条不知从哪个笼子里溜出来的白鲛自己跑了。
他没想到那条被他打败的白鲛居然缠上了他，甚至也不是意图报复的“缠”，而是求偶的那种“缠”。
他那时才想起原来他自己也是对方眼中可以承育子嗣的黑鲛，却还没想到“这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也是一条黑鲛”。
那天他的下属问他要不要直接将对方处理了。
而那时他也已经接连几天收到奇怪的贝壳和鱼类了，按照祖母对他一贯的教导，其实也该处理掉这个不确定的麻烦了。
但是那天他不知为何想去看看那条白鲛，就也终究是去了。
那条白鲛按理不能进入黑鲛驻守的领地，也真奇怪他之前是怎么偷溜进去放东西的，不过他偷偷越过守卫如此多次，也更是难怪其他黑鲛觉得这条白鲛实在不宜留。
那天那条白鲛看到他，明明不会说话不能交流，可是光看它的样子他就觉得那应该是高兴，像人爱养的那种小狗一样会摆尾巴的那种高兴。
这次那条白鲛送给了他一朵花。不知从哪摘来的，但很漂亮，是这水域里少有的东西。
那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好像也真的是在看着他，而不是在眼巴巴地望向一种本能的繁殖欲。
那时他还年轻，竟也就错误地以为它或许也只是个相对蠢笨些的……同类。
可是后来他不会再那么想了。
不是在他把成年的白鲛带进领地而祖母不认同他的时候。
而是在他祖母死的那天而对方难以理解的时候。
是它还在向自己求偶却控制不住本能差点强迫了另一条黑鲛的时候。
是它根本无法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让那些胎藏教的人发现它的时候。
是他赶走了它无数次而它都——却也都只能伤心地低叫却永远无法明白为什么……的时候。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不能把白鲛当做鲛人，因为它们本来也就不是。
他的祖父也是一条白鲛，所以他的祖母后来杀了它。可是他杀不了这一条，也就只能任它被赶走后一次次地回来，让这种磨难永远都没有尽头。
但是这一次，他希望它永远都不会……也不用再回来了。
“……你也走吧。”
这里就要被倒塌的化生木和火海彻底封死了。而这里的鲛人死伤殆尽，也几乎再没有守卫试图从火势猛烈的来处进来了，趁现在走，或许这条白鲛也还能逃出去。
那条白鲛就看着他，重伤失了血有些撑不稳自己的身体，听到他重复了一遍才像是渐渐地有了些理解，然而它歪了头嘤声地低叫，却反而像是因这点理解而茫然。
它小心地凑到他的轮椅前，困难地去看那边已然是轮椅无法通过的、需要攀爬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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