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看着她慢慢后退。
目送明月离开,她捏着手中那枚无字的竹简又看了看。
当初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她便认出它来,它是曾经写过“元狩二年,四月,辰巳,绿阶,孕”的那一枚竹简,它是他们一切故事的开端。
人生如一枚无字的竹简,当事之人能说出其间的种种故事,没有经历此事的人,只能看到一片沧桑空白。
她轻柔抚摸着竹简上的斑点与竹丝里的隐约墨迹,一扬手,将竹简也投入了薰炉中。
人们都相信,火化的物什能让死者得到。她还想带着这枚竹简好好问问霍去病,那年漠北大战前,他还没亲口给她说清楚这枚竹简的来历呢。
她的侯爷此生都没有说过一句好好的情话,本想拿着这枚竹简逗他说两句让她开心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烧完信件,她也疲倦了,靠在卧榻上休息。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霍侯爷又该骂她笨,嫌她不开窍了,枉学了这么久的诗书,怎么将它给忘了呢?
《葛生》,《葛生》,荆棘覆盖着藤葛,蔹草长满了山野。
所爱的人已然埋葬在了地下,没有人与他伴度长夜,没有人陪他共看日月。夏日如此漫长,冬夜如此凄凉,她难道一定要等到百年之后,才想到与他相会吗?
他若乔木,她若蔓萝,木之亡焉,她何故独存之?
榻边的小案上,陶碗内药汤凉到适口,她将红枫绸衣整齐地披在身上,端起来一口口喝完。浓汤苦口,她却甘之如饴:
渺渺音容,迟迟莫归。悠悠我念,否与愿违。此劫有期,今夜于飞……
她似乎又看到他,坐在那里悠然地晃着腿,在等着她向他走近。
她等了他一辈子了,这一回,终于轮到他等她了。
绿阶想,他一定会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因为,他一等,就是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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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霍嬗死后的第三个月,绿阶也随着赴了黄泉,霍府从此再无人了。
人们都说卫将军温恭谦和,终得善果,都说霍去病生性暴戾,最终满门无一幸存。
其实都是一样的。
话说,自卫青大将军死后,他生前一直力保的卫家,地位越发一落千丈。
随着刘彻春秋渐高,越发多疑独愎,残忍好杀。法令无常又苛刻,滥用酷吏,凡事轻易定罪。
终于在其晚年,爆发了“巫蛊之乱”。
他仅仅因一位小人宦官江充的一面之词,便大肆搜宫查巫蛊之禁。因此,逼反了太子,又逼死了皇后卫子夫。在大军追捕太子刘据的过程,太子自缢于湖县。
皇上自己曾经非常喜爱的两位卫子夫的公主,也因此乱而被处死。
如此疯狂而血腥的年代,霍府上下,无人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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