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蒲师蘅的烧退了下去,喂下去的粥只吐出一小半。忙碌一宿的沐儿终于松了一口气,搓了搓在冷水中浸泡多时的手,置于唇间哈了一口热气,忙吩咐厨房尽快把药熬好,趁着他能进食的时候喂些下去。
少顷,城中的大夫又来了一趟,诊过脉后仍是不容乐观,新开了药方,便匆匆离去。
“夫人。”府中唯一对沐儿以礼相待的非小松澈也莫属。以沐儿一介典妾之身,与普通婢妾无异,直呼姓名便是,更无需有此尊称。“这里有属下守着,您去休息吧。”
沐儿摇了摇头,往床尾一坐,整个人蜷缩起来,抱膝道:“不必了,我自己守着就行。”
这是她的命,他活她才有命。
“可是夫人已经几宿没睡,再这么下去,少主还未醒来,您便已经病倒,并非长久之计,还请夫人……”小松澈也面色肃然,少言寡语的他难掩满担忧之情,话语不禁多了起来。一袭黑色劲装裹身,如同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就是这样一把剑,在最关键的时间卡在剑鞘里,无法施展他的威力。
沐儿忍不住问道:“小松,你跟着少主多少年了?”
小松澈也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了一愣,垂眸回道:“十八年。”
“若是少主不会再醒来,你要继续留在此地,还是回东瀛?”
“护主不力,属下无颜再留在世上。若是少主去了,属下自当追随。”
沐儿望着他那张诚恳而俊朗的容颜,不禁轻笑出声,“蒲师蘅啊蒲师蘅,你可知你的命系着两条人命。倘若你死了,也算是值了。可是我却不值……”
“夫人!”小松澈也握了握身侧长剑,欲言又止,望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主人,眼中掠过一抹自责与愧疚。
沐儿看在眼里,转念道:“你去叫小息过来守着。我要出府一趟。”
*
黎明时分下了一场春雨,春雷阵阵,响动八方。雨水冲洗大地,似换了新颜,连庭院中的血迹也被冲洗干净。
几缕新柳垂髫,压着枝头滴水成河。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时最是难熬,侵骨的寒气比严冬更甚。
沐儿伸出那双泡了一夜冷水的手,关节处已是红肿一片,有几处破开了口子,粘稠的脓汁混杂着鲜血渗了出来。
都说冻疮最是难治,若是冻疮开裂化脓,便得等到清明过后,蛙叫和鸣时才会痊愈。
不知她能否等到那时,用健全的双手采摘新年的蚕丝。
她换了一身男装,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在雨中缓步前行。雨势不大,缠缠绵绵,湿了脚履,湿了袍裾。
出了蒲府大门,一路往东,在市舶司门前绕过,钻进一条开阔的巷弄,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住,合了伞四下张望。
她叩响生锈的门环,那道破败的门吱吱响了几声,感觉像是随时都会因用力撞击而轰然倒塌。
“谁?”
“瑞哥哥,是我。”席沐儿一边摩擦双手一边回应着,眼睛警惕地往两旁瞄。
门应声而开。
门内是另一番天地。厅前天井种满各色花卉盆景,整整齐齐地围着天井摆放,两侧的围墙爬满连理藤,还未到花期,枝叶常绿茂盛,柔和了严寒的萧瑟之感。
尹瑞独立于厅前,青衫磊落,前襟被雨水打湿,散落在身前的褐发滴着水儿,衬得他那一双蓝眸似隔了层雾气,水意盈人。轮廓分明的五官亦是尽染湿意,愈发深邃温润。
“你还来干吗?”尹瑞一甩袍袖,背身以对,不去看她消瘦的容颜在雨中飘摇。不合身的男装掩盖不住她纤细的身形,看得人胸口一窒。
席沐儿走上前,扯了扯他的宽袖,“瑞哥哥,你能帮帮我吗?”
“笑话,蒲府六爷的妾室还用得着找我帮忙吗?”尹瑞自是气不过,一腔深情付于流水,无人相问。如今,她回过头再来寻他,又怎知他还是当日的他,不问过往,与她共赴艰难。
沐儿放开手,往侧打开一步之遥,语气凄凄:“瑞哥哥,沐儿此生欠你的,来世做牛做马定当报答。只求瑞哥哥再帮我最后一次。”
“为何又是我?”尹瑞与她平行而立,无奈地问了这一句。
为何是他?为何偏偏是他!
隔着重重雨帘,远眺山峦叠障,抹不去的烟雨蒙蒙,挥不走的情意绵绵。
沐儿缓缓开口,音含柔情:“除了你,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十七……”尹瑞对她本就有情,那日突遭狠拒,心存不甘,却也找不到机会互诉衷肠。
“那日,本不该那般对你。但是,沐儿已是蒲家典妾,别无他法。”她本不该来,却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现下孟延身负重伤,生命垂危。所以,你又想到了我……”尹瑞心中了然,蒲府发生的一切本就不是秘密,蒲师蘅命在旦夕已是人尽皆知。他又怎能故作不知,以为她回心转意,为他而来。
“瑞哥哥。”沐儿被猜中心事,咬住下唇,垂下头去,“在你心中,沐儿就是这样的人吗?”
尹瑞仰天一笑,未束的褐发在身后散开,神情桀傲,狭长的眸子眯了一眯,方开口道:“还记得有一回,你我联手抢了另一个牙人的商客,遭那牙人的埋击报复,可还记得那时你如何逃脱的?”
沐儿拧眉看他,“瑞哥哥当真记仇。”
他没有辩解,抬眸望向无边苍穹,记忆不曾散去,即便是痛也是快乐的。“你扯掉束发的棉布,露出小女儿的娇俏模样,痛陈你如何被逼无奈,哭得梨花带雨。那帮人信了你的话,放你离去,却将我打成重伤。事后三日,你对我不闻不问。第四日,你带了一锅鲜美的鱼汤来看我,求我原谅你,说你别无他法,说我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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