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了鬼使一眼。冥君大人自顾自忙碌,却把下属打发过来盯着他,是存的哪门子心思?
“冥君也是被人害死的。”鬼使也看向他,一张嘴就要议论直属上司的死因。
讲这么大声,就不怕隔壁的当事鬼听到?他收回视线,继续擦着手中那盏灯:“在人手下做了鬼的,难道还少吗?”
鬼使摇了摇头:“冥君叫我问你,是否还要再回人界?”
他手下的动作顿住了,回不回人界他倒真没有想过,按理说他是不该想回去的,人界有什么好?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令他极端厌恶,可他偏生又惦记着短暂历程中的某些温暖,路过的石桥边野花香,转过的长街角落有人叫卖饴糖,树荫下的大黄狗和他一起睡得懒洋洋,最平凡处往往有着阳光。
“也许,可能……”他笑着说,“大概有一天会回去吧?”
他在梦里日复一日地回想过去,年复一年地观望过去,纠结的过去,失败的过去,矛盾的过去。这场梦什么时候能结束?为什么无法醒过来?
视线模糊成雾气迷蒙,日月光扭曲作螺旋,长明灯化了烟尘,火苗如流沙消散在他指尖,他再一睁眼,看到的却是水波粼粼,海藻肆意生长,游鱼穿行其间,来来往往像是织布的梭子——这又是哪里?
“书怀。”他听见有人在小声叫他的名字,他用力眨眨眼,终于看清了自己身边是谁。八百年过去了,他又到了人间,这时该是小妖王的场合。
日间有所思,入夜有所梦?是因为他睡前想着墨昀的事,所以对方才撞入了梦境之中?
在这段新的迷梦中,他又是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墨昀还在叫着书怀的名字,后者脸色很差,目光没有焦距,或许是强行压制妖树给他带来了负面影响,或许是焦虑过甚导致他做了噩梦,总之墨昀能感受到,他睡得并不安稳。
书怀还以为自己在睡,遭遇“鬼压床”的人在梦里能清楚地知道这是在做梦,然而当梦真正醒来之后,他们却又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他看着墨昀,竟把对方当成了自己脑海中的存在。
既然是假的,那就不需理会,然而他还是伸出手臂,将墨昀拖回了床榻间轻轻拥抱着。他附在对方耳边,低声说道:“我在。”
他并没有得到回答,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虚无缥缈的幻象怎能开口回答他的话语?他感到累极了,一双眼皮似有千斤重,于是他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倚在小妖王怀里失去了意识。
墨昀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搭在书怀的额头上面,觉得手下并不烫。对方显然没有发热,如此看来,一定是日间太累,心中压力过大,叫他睡也睡不好。
天刚蒙蒙亮,远未至书怀应该醒来的时候,墨昀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时候他竟知道了这人何时该醒,何时该睡?难道是那异于常态的作息时间太过特殊,让别人印象深刻?
可长清和书怀认识更久,却压根不清楚这件事。
是他的作息时间特殊,还是他在谁心里的地位特殊?
活了二百几十年,小妖王终于开始思考此类具有实际意义的问题。
身处宝殿,美人在侧,这便是传说中的神仙日子。小妖王现在就过着这样的日子,他抱着书怀发呆,脑海里疯狂闪过无数杂念,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怀中的人动了动,低头看去,但见“美人”眼睫微颤,马上就要醒来。
为防止书怀迁怒于己,墨昀连忙闭眼装睡。这招果然奏效,书怀彻底清醒的那一刻,看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竟也没有生气,而是小心地从他臂弯里退了出来。
墨昀还想继续伪装,结果长清没有眼力见,偏偏挑在这时候咣咣咣拍起了门。小妖王本来安逸非常,冷不防被门板的巨响吓了一跳,顿时自床上弹起,由于被褥太滑,他甚至还从床沿翻了下去。
书怀还当他是被长清吵醒的,立刻将起床气全撒在了黑龙身上。对于此事,黑龙早就习以为常,毕竟从前还在冥府的时候,书怀就是这“吵我者死”的样子,如今只不过把“吵我者死”延伸成了“吵墨昀者死”,本质上区别不大。
黑龙隔着门听他教训完自己,立刻乐呵呵地说道:“那边来要人了,我父王没给,他叫我来找你问问,是不是尽快开打,越快越好?”
“打。”书怀探手去床头的小柜上取剑,就要翻身下床,“打到他们连妈都不认识。”
他刚下地还没站稳,便远远地看到那铁头傀儡又出现了。假龙来势凶猛,一脑袋顶上水晶宫外墙,书怀一个趔趄险些跪倒,幸而墨昀在身后捞了他一把。
书怀有些恍惚,他觉得这场景倒和刚出冥府那次类似,那时他也是脚底打滑,被身侧的小妖王这样扶住。
不会又是在做梦吧?书怀浑身一激灵,连忙在墨昀腿上拧了一把。
耳畔响起小妖王的叫声,书怀满意地点了点头。墨昀被掐到肉会很痛,看来这不是梦。
狼崽子两眼泪汪汪,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帮了对方反而还被掐大腿,他一瘸一拐地跟着书怀出了门,感觉内心的悲伤都要化成实质,随着泪珠缓缓流淌。
大敌当前,理应一致对外,墨昀决定拿出王者的气度,先不与书怀计较,待到把人仙赶出北海之后再谈此事。然而后者丝毫没有关注旁人的想法,兀自思考着到底哪一段才是做梦,哪一段才是真实,他想着想着,便想到了今日大清早的那个拥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