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我会死的……”
漫长的一夜。
经此一夜,今年冬天这场雪,在天光拂晓时终于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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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相钰还是答应了相容,放手让他回江南。
相容在长陵城雪化完的那天离开,他走的那一天,相钰没有去送,他也没有安排任何人监守相容,只派了几名影卫护送他们,等把他们安全送到苏城影卫就会回来。
马车摇摇晃晃,又是一场分别。
之后,替他去城门送他的阮安回来向他禀告:“陛下,王爷已经出城了。”
彼时,相钰站在淮王府后院的那处小亭里。春风拂过枝头,长陵城的梨花要开了。
他凝望枝头,没有说话。
倒是阮安,心有余悸,不放心地说:“陛下,还是让影卫一直留在王爷身边看顾着吧。”
“不用了。”他淡淡说,“他答应朕了,不会反悔的。”
“就算反悔,也没关系,朕和他总是要到一块儿去的。”
他早拟好了一封传位诏书搁于正大光明后,他若身死,这封诏书便也会为自己交代好身后的这片大越天下。
相容走时是三月,一直到六月护送他们的影卫才回到长陵城,与此同时他们还带回了相容给他一封信。
信里他向他报了平安,而除此之外,信中另附的了一张大夫的为他诊脉时写的医嘱,还有几片两月前相容亲手放进去的梨花花瓣。
落款——江南苏城南三街桥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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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的一生很短暂,但是国事又将每一天都拉的很漫长。金銮殿议不完的事情,御书房数不清的奏折,大臣们一桩又一桩的事……
相钰是一位勤勉的帝王,但是他在相容走后,变得更加勤勉起来,相容走的第三年大运河开凿的事宜被搬上金銮殿上来议。
金銮殿上仍然有固守的一派,因为运河这个工程实在过于浩大,连接整个南北,辐射整个大越,而其中最难的并不是需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而是这个工程涉及太多人,经太多人的手,而人心往往难测。
贪腐之风一旦滋养,于后世无穷患也。
运河不是现在就要开凿,更不是一定要在相钰这儿就把这件事情做完,帝王所谋深远,相钰现在所做的就是创造出一个绝好的环境,排开所有的阻石为后世铺路。
每年相容都会差人送信来,一年四封信占满春夏秋冬,而每封信都会附上医嘱,相容的情况在变好,虽然极其缓慢但是的确在变的好起来。
相钰会回信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近年他年纪长了,竟然压不住脾气,好好一封信他写着写着竟批起了金銮殿上那帮子大臣来。
不是户部的楚行知简直一毛不拔,就是参知政事顽固不化。前日朝中两位大人的儿子私底下打了一架,偏两个人都是三脚猫功夫竟然还打的瘸腿又折臂,最重要的是这两大人竟还有胆子把状告到他面前来,合着他就是给他们处理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家事的!
朝堂上的那些事一说起来简直收不住,越写越冲,最后信里头相钰连阮安端的茶水太淡都要批几笔上去,直到信写完,相钰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写给相容的信,凭什么要写他们?
于是撕了又重写。
——
冬初,十一,搬至崇和宫的第十一年。
早晨,宫人唤她起身,对镜梳发点妆,镜里的容颜已不复昔年张扬模样,最好的年华已过,她已经老了,嗓音喑哑下去,没有从前小调一曲的黄鹂歌喉。
宫人给她梳发时,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从耳鬓挑起一缕发。
已生灰白。
宫女巧手,把她那些灰发尽数梳到里头去,然后问她今日衣裳。她原不喜欢这些艳丽的颜色,但是那个女人最喜浅淡素净颜色,她性拗,从此便再让屋里头的人把她所有淡素的衣服都锁了起来。
今日,她挑了那件苋红色的。
刚刚梳完妆,进来一名宫人到她跟前回禀,他说陛下来向她请安来了。
皇帝公务繁忙,但是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来崇和宫向她请安。
她一怔,便问给她梳妆的宫人:“今儿是什么日子?”
“回娘娘,今日十一。”
宫人忍不住笑了笑,提醒她:“娘娘忘了,再过几日十五,十四殿下就要被陛下立为皇太弟了,小十四殿下册立事宜,陛下定是要与您商议的。”
是了,她差点忘了,小十四已经被册立为皇太弟了,恍惚间,这才意识她的小儿子已经长大了,肩上竟然要开始担起这样沉重的责任。
其实从前,先帝偶然间问过她一次,那时废太子刚落狱。后宫不得干政,东宫册立事关国本,岂是她能言语的,她自然不敢回答。
“朕恕你无罪。”
她犹豫了一会儿,垂眸道:“臣妾是他母亲,当母亲的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一辈子都都顺遂康乐。”
先帝当时听罢,顿了顿,没说话。从此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提起了。
坐拥天下,执掌江山,先帝一辈子都没做到顺遂康乐。
皇帝还在外面等着,宫人给她梳完妆也在催促,可是却在跨出门槛时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宫人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忽然惊喜道:“娘娘,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满天团白的鹅絮一层层降落下来,这是今年的第一次场雪
“走吧。”
苋红色的裙摆擦过宫门,她走进纷飞的白雪中,一如她当年被迎进宫那天的样子。
祯元十二年,夏。
八月二十六崇和宫皇太妃薨逝。
祯元十二年,秋。
十月十五,帝于金銮殿宣退位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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