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听见相钰的指叩声停顿或者逐渐放缓时，相容就知他有话要说，自己便抚袖沾墨等着他的批言，那批语或短或长，或简或繁，若是长了相钰也不会中间停顿等待，可相容也跟得上他，专心致志手上疾笔，一字不落。
相容也曾上金銮殿，手托大越山河，所以替相钰批朱砂时，相容偶尔忍不住也会说上那么一两句见解。
现下乌奴已破，乌奴百姓并入大越成为大越的百姓，已是一国子民但是相钰却不主张一视同仁，正推行的法条对原先的乌奴人并不公平，在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说苛责。
相容皱眉：“乌奴已破，乌奴之民既入大越，理所应当在户籍，待遇，权法……这些都应与大越百姓同等对待，这才有利于维护国家安稳。”
软塌上相钰小憩，听见相容说的，眼帘都不曾抬一下，只道：“按理上，律法应当公允，不该区别对待，但是实际上并不可行。”
相容不解。
随后，相钰便为相容解答了困惑：“如今虽无乌奴之国，但是大越百姓特别是生活在边境百姓常年被乌奴若扰。乌奴来侵，死了无数大越士兵百姓，这些仇恨都不可能轻易化解，若当下就宽厚乌奴人，大越百姓心有不满，难免怨愤，暂且区分对待是为安抚人心。”
顿笔琢磨了一下，然后再望向相钰：“然后呢？”
相钰悠悠继续道：“这是长久之事，万万不可急在一朝一夕，公平是要公平，但是在此之前必然要将乌奴人同化成我大越人，而且要以最自然，最不为人知的方式来做这件事，让大越人慢慢接受乌奴人，乌奴人能以完全融入大越。”
说道这里，相钰抬起眼帘，睁开眼睛朝相容看了一眼，凝着他，道：“再过几年，朕会准许乌奴人与大越人通婚，通过姻亲诞下子嗣，利用血缘将两边的紧紧困在一起，哪怕什么都能抛弃，也放不掉这一身能融在一起的血液。”
相容本来将将落下的笔，一下子僵硬顿住，相钰就事论事，但是相容却听得这句话有两重意。
最后那句话相钰无心，只不过是话到嘴里可说可不说，最后他还是由着这句话扎到相容的心上。相钰抬起眸，墨眸如浓墨，如此望向相容身上：“唯有这样的羁绊才紧紧拴住那些想要脱身而去的人，不是吗？”
相容望着相钰，双目对视之下最后是相容先移开的视线，笔尖的墨干了，相容重新点墨，垂眸，兀自道：“的确如此，这世上，唯血缘不可分割……”
奏折如山，到后面相容已无心在批，借口说去给相钰煮茶到了外面，匆匆走出去好一段才敢咳出来。
形销骨立，咳起来感觉骨头都在震，咳得重了，喉咙里经常涌上丝丝甜腥味。
咳了好一会儿，脚下飘飘，相容捂着嘴扶着墙才艰难站稳。
借煮茶出来的，再回去手里总不能空空。
净手，温火煮茶，端着这茗香一杯还没御书房门口，就见御书房门开了，敬事房的老公公从里面出来，喜笑颜开：“华阳殿真是有福了，连着六七日的龙恩啊，龙子有望啊……”
手一颤，手上茶洒到手上，滚烫的茶，相容却同毫无知觉似的。
进门后，将茶奉到相钰的面前，刚刚在门外因为手抖洒了几许出来，无心再重煮一杯，就续了清水进去。
香味不醇，相钰沾了沾就放下了，他搁下笔用手托着下巴，细细端详着正为他添灯的相容，悠悠开口：“相容，如此你心满意足了吗？”
相容本欲分辨几句，可张口就想咳，只能强忍着嗓里的痒堪堪说了声：“谢陛下隆恩。”
走时，相钰捏着他的下巴，深深看着他的脸：“寡情薄意，相容，你的心当真是一块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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