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此时列车呼啸而入，唐棣不等晏姿逸，拔腿就走，昂首挺胸，尽量使自己显得镇定而麻木。待到在车厢中站定，他才抬头对晏姿逸说：“我在街上闲逛的时候，看到你背了个大琴盒。一看就尺寸超标，绝对上不了地铁。”
晏姿逸露出了然的神情：“哦！原来咱们在街上见过啊！”
唐棣凛然道：“对。我大老远就看到你了。看你行色匆匆，就没打招呼。”
“只是远远看一眼？那就确实不算非法监听了。”晏姿逸笑了笑，“反正你说话是总占理的。”
唐棣只能缄默不言了，片刻后露出牙疼的表情：“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得，我确实跟踪你了。可你之前不也绑架过我吗？”说到此处，他一挺胸脯，“你还冤上了？有本事你去告我，找到一丁点我跟踪你的证据，算我输。”
“不不，警察的事情，那能叫跟踪吗？那是查案。你想怎么调查我，我都没意见。”晏姿逸貌似大度地挥了挥手，“现在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梁竹把我的那盒刀子拿回去了。我不想坐他的车，就坐地铁回来了。”
唐棣惊讶于他的坦然：“哟，你这次怎么了？良心发现了？”
“恕我直言，我们两个还是彼此坦诚一些比较好，这是一件互利共赢的事啊。”晏姿逸道。
唐棣思索片刻，坦诚道：“我跟你没什么好坦诚的，你的心机再少那么一点点，就一点，我都能信你。”
“唉……那可真是有点可惜。”晏姿逸垂下眼帘，有点怅然似的，望向窗外飞逝而过的麦田。他的一道笔直鼻梁割开光影，睫毛上一片银白反光，水滴从发梢滴落，乍一看几乎有些落寞和颓败。
唐棣的心实在软不起来，只是怒火无影无踪，如同浇了一盆冰水。
地铁一晃一晃地前行，西二旗到五道口这一段，站间距离特别大，因而沉默也就越发尴尬。快到上京大学附近的时候，唐棣忍不住说了声：“我不知道你和张焕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节哀吧。这件案子会破的。”
晏姿逸的目光还停留在远方，此时才悠悠收回，显出一种礼貌的茫然：“嗯……谢谢你。”
唐棣沉着脸一点头，他现在心平气和，只将晏姿逸当作一个普通的受害者家属，随意交待一声：“我下车了。”
没等晏姿逸回应，唐棣拔脚就走。下了车，坐上通向地铁站出口的电梯，唐棣才发现晏姿逸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几乎是如影随形。
“哎，我说，晏老弟，你到底要去哪里？”唐棣扭头问，有几分气苦，“我还以为你要直接回家了呢。”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一串钥匙，金属尖端勒进皮肉，痛感兴奋剂般奔流在他的血液里。文王周的那个邀约让他惴惴不安，晏姿逸绝对要被排除在这场谈话之外。
“这哪儿能呢？”晏姿逸道，“大学教授这碗饭其实没那么好吃，我今晚还有两节给本科生上的晚课。最近快期中考试了，我得想点办法让挂科率低一点。”
唐棣将一口气吁出去，陡然轻松了一些：“今晚还上课？怎么感觉老师比学生还要操心？”
“是啊，有些学生就是不学习，我无计可施，只能做点分内的事，”晏姿逸笑道。
说着，两人并肩而行，唐棣差点在闲聊中迷失计划，此时才警觉——千万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要去上京大学，于是搜肠刮肚地找个借口：“行了……我差不多该走了。再走下去就又到你们学校了。”
晏姿逸偏头看他一眼：“嗯？你不去上京大学？”
那是个略微惊诧的口吻，可晏姿逸脸上挺平静，似是了然于心。唐棣又恼怒了，他就痛恨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好像对方端坐军帐，决胜千里之外，而他就活该被坑到阴沟里。
晏姿逸似是又有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见他神情不悦，笑微微地说：“你不要误会，这地方这么大，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有，我哪能干涉你？我只是想请你去我们学校转转。我办公室前面那片湖里的残荷都被清掉了，边上一圈银杏树，都是灿金色——那是上京大的十景之一，叫做秋锦寒潭。前两天梅叔还来看过，我就一直想请你也看看。”
这自然又是撞到唐棣的枪口上，他不怒反笑：“老弟，你好大的本事。论阿谀奉承我是比不过你了，可梅广陵这么淳朴一老头，你好意思拿他来威胁我？好吧，你只管笼络他，我反正是臭不要脸，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
“哎！”晏姿逸重重地叹了一声，“怎么这么暴躁？我是真心向你赔礼道歉。你要是看我不顺眼，我让文王周当导游好了。”
唐棣的心略微动了动：“文王周？”
“对，就是我的一个研究生，你在案发现场见过她的，”晏姿逸停住脚步，抬手指向远处一栋教学楼，“那就在此别过吧。我要去那里上课了。你还记得我的办公室怎么走的，对吧？直接去那楼下的实验室找她就好。”
唐棣站在原地，看晏姿逸笑眯眯地挥了挥手，转身端步而去，背影本是挺拔而棱角分明的，此时远远地掩映在雨后林荫下，倒成了一笔模模糊糊的晕染墨迹。
这简直是带了几分鬼气，几分妖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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