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栖筠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杜晏之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后颓然地垂下眼。
“你方才问我是谁。”他道,“我是江南杜家的杜晏之,来寻我的心上人。”
*
夜色如墨的海面上,傅令远将大半个江北营的家当全给拉了出来,他在下属一迭声的“将军三思”中果断弃了笨重的主舰,劈手夺了哨船的船舵,把划桨士兵的胳膊逼成了旋转生风的陀螺。
“后边的船跟上!!”傅令远把自己气成了一只行将爆炸的火药桶,大半辈子的儒将风度顾不得了,惊空一嗓子将同船的士兵吓得面无人色,“火炮装填!甲士列阵!还能不能再快!!”
张潜缩在一旁,颤颤巍巍地手捧着一只半死不活的传音纸鹤,感觉自己像捏着傅火药桶引线上的火星子。
傅火药桶:“可有消息?!”
“……距离太远,联系不上。”张潜顶着傅阎王带着冰碴的眼刀子,面上一派绝望的凄风苦雨,“若单单只是失联倒也罢,就怕又出什么新的幺蛾子,但愿顾栖筠喝的那药还能撑住……”
傅令远听得额头上青筋乱蹦:“且给老夫住嘴,难怪小皇子叫你是只嘴上开过光的黑脸乌鸦,就不能说点好话!”
“将军!”士兵举着“千里眼”,手指着不远处一团不辨形状的黑雾叫道,“找到了,‘鱼’在那里!”
傅令远:“开炮!”
张潜条件反射伸手要拦:“等等!顾栖筠还在……”
“轰”的一声,数十门火炮当空拉出滚烫的弧线,势不可当地狠狠撞上了那头扁肚圆的钢铁外壳。张潜脚下一震,差点被火炮排山倒海的动静给炸成聋子,捂着耳朵就地一滚,没说完的半句话被他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泛着硫磺味儿的硝烟逐渐散去,张潜惊愕地抬头,发现那铁巨头在重炮轰击下仍好端端地沉在原地,连个凹坑都懒得施舍。有个角落开了一道小门,水漫不进,一只握着“千里眼”的手试探着伸了出来。
傅令远眼也不眨,扶着刚冷却完的膛肚瞄准又是一炮。
那只铁甲外的手爆开血花,残肢缓缓沉入不见底的深海。
“去!”傅令远抓鸡崽似的单手拎住张潜的衣领往船下一扔,吓得张潜大脑空白,一连甩了七八张避水符出去,脸上一片劫后余生的茫然。
“进那扇小门!”傅令远恨铁不成钢地冲他怒吼,转头支使着余下的士兵往甲板上架小型吹火箭。
张潜不敢耽搁,他一头扎进深海,耳边嘶哑悠长的号角声逐渐离他远去,他扒上门的那一瞬间心下一空,一股极力压抑的不祥预感顺着心头攀了上来。
*
此时的幻境内,离杜晏之自报家门的那日又过了许久。
自小打马过长街的顾栖筠没对他口中的“心上人”发表什么高深见解,依旧拿他当妖,只是在听到“杜晏之”三个字时略微有些愣神。
然后堂堂的凛亲王殿下就像个新鲜劲儿过了的顽劣子,有时间了就懒洋洋扒拉“小妖”一下,撩完就跑;没时间时又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忙得顾头不顾尾的,早把自己一时心血来潮领养回来的小玩意儿忘到了九霄云外。
“顾栖筠!”某日杜晏之忍无可忍地拦住他,怒道,“你自己算算多久没休息了!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顾栖筠刚从伤兵营赶过来,身上的血腥味浓的呛鼻子,他侧身想绕过杜晏之进帐,谁料这小妖烦人的紧,便皱着眉叱道:“小畜生叫谁呢?好吃好喝的惯的你要上天了是吧?见着本将收起来的投降书了吗?”
杜晏之没好气地扔给他,摁着他的肩就把他往床上掼:“一看就是诈降,有什么好搭理的?殿下的脑子是跟着身上的血一起流走了吗?”
“离间之计你懂什么!”顾栖筠连续几天船舰议事帐伤兵营团团转,手脚酸软的不行,被杜晏之猛然发力按住动弹不得,那点气急败坏的小火苗便瞬间从语气里冒了出来,“再敢逾级犯上,军法处置!”
殿下这一嗓子声震云天,没能吓退杜晏之,反倒将营帐外巡逻的国师招了进来。
国师负手立在营门旁,目光轻轻落在自己唯一的弟子身上,语气有些疑惑:“云卿?你在同谁说话?”
顾栖筠一愣,仓促下遮掩的回答漏洞百出,国师竟也没再追问,大约是幻境之中,杜晏之的存在已经使顾栖筠的记忆发生了偏差,与他有关的一切逻辑便都不再苛求了。
但杜晏之已无暇细想。
过往的记忆争先破土而出。
自己在杜家遇见的顾仙师不佩刀剑,成天握着一把白玉扇泡在琐碎凡尘里,凡事不入眼般轻浮又放荡;杜晏之抗拒着靠近,又在他偶尔几次表里如一的温柔中毫无保留地交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
但杜晏之现在面对着传说中的国师,有些迟钝地看向了他手中的白玉扇。
他一如往常般向自己最宠爱的弟子表达了亲昵,轻柔的动作与话语与某人如出一辙,曾被他在三年间如珍似宝地埋在记忆里,此时却像锥子般扎入了杜晏之的眼睛。
国师脸上的笑意如春风。
杜晏之的一颗心却已然沉入冰冷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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