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小小夏和小陆绎
《绎》
上元灯节那日，迟暮四合的京城里忽的热闹了起来，才从隆冬的寒气里多了丝繁华峥嵘，朝前市早有一片火树银花的景致，官道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有乳齿孩童互相追逐嬉戏，有须眉老者静静立在说书先生处点头称是，酒肆里杯盏间觥筹交错，闹市里杂耍溜技走花一般引人驻足。
而不远处的青翠樟树旁，身着浅粉色夹袄的小女娃踩着块足有半人高的大石，正费力的去够挂在树杈上的鸟笼。
一点点，差一点点，肉乎乎的小手便要伸到笼底。
御道另侧的中年男子见状，掏出腰里别着的折扇，轻轻的拍在女娃儿的手背，“哪来的偷儿？”
“我不是偷儿……”
小小的人儿说起话来还是一副稚嫩模样，梳着双髻的发上沾了些草屑，“你为何要把它们关起来？”
虽是质问的语气，却叫她说的软糯清灵，中年男子哼哧一笑，居高临下的瞥了她一眼，拎着鸟笼旋身要走。
女娃愣住，待反应过来，面前仅余衣鬓摩肩的重重暗影。
“嬷嬷，他们走了。”
“老奴看到了……”
“那咱们去追呀！”
老妪笑了笑，牵起女娃的手，朝着攒动的人群挤去，饱经风霜的面上悲戚不明。
京城内，最大的书肆非朝前市的行知馆莫属，所有文人学子尽聚于此，逢每春闱时，寄榻而居，尤其佳节年关，更是热闹。
年仅八岁的陆绎怀里揣着新淘来的《水浒》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眉毛纠成一团的龆年儿郎。
“哥哥，您行行好，赶紧回去罢。”
世人皆怕锦衣卫，却鲜少有人知晓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陆炳有个喜好舞文弄墨的儿子，陆绎五岁便熟读兵书，且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师从者俱为名气极盛的大家之手，六岁便习的一手好字，虽刚劲不足，却柔韧有余，得恩师鼎力称赞。
陆绎天资聪颖，但他不好武艺，反喜搜些生涩诗书，陆炳本有意在他八岁后送进北镇抚司的教习司受策，奈何他只去了一次，便再不愿踏进半步。
“阿德，你何时胆子变得这样小了，难不成你还想着与我一同进北镇抚司？”
名唤阿德的男孩是为陆绎私塾结交的好友，只是因家境清贫渐渐无力入塾，陆绎便去求了父亲，让他与自己做个伴读，平日靠在陆府帮衬着挣些散度银钱。
“你……你不想？”
“那里有什么好，每日杀不完的人，里面斑驳的墙上永远会染上新鲜的血，又阴暗又潮湿。”
那些犯人受刑时不断挣扎不停嘶吼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对于此前一直接受儒学教诲的陆绎来说，实在是件煎熬的事。
陆绎不明白，明明是地狱一样的存在，怎会有人挤破了脑袋想要谋得一席之位呢？
《往》
“嬷嬷，娘亲呢？”女娃儿眨着朦胧的大眼，疑惑的问道。
适才疯跑了会，额上冒着细细的汗珠。
老妪拿着帕子替她擦净，却是扭头抹去眼角溷浊的泪痕。
原这小女娃正是当朝内阁首辅夏言之子夏长青女儿，老妪是随侍的林家仆从，而林荷乃彼时福建杏林世家林府的大小姐，后许给夏家，她便也辗转随在身侧。
“夫人在家给小姐绣新样式的虎头鞋呢，可好看了，待会小姐回去就有新鞋子穿了。”老妪笑着，嘴角侵上几道深深的纹路。
“可我不想要虎头鞋，嬷嬷，我想让娘亲陪我来看花灯……”
小小的身子蜷在路边，耷拉着脑袋，这几日，娘亲好奇怪，所有人都好奇怪。
没人与她笑闹，没人同她咬耳朵说悄悄话，连祖父替她捉的蛐蛐儿死了，她也没人去诉说。
“嬷嬷听说侧坊桥头有家豆腐摊，卖的豆腐乳可好吃了，嬷嬷去买哦。”
佝偻身影缓缓消失在喧闹的巷子口，约摸过了半柱香，仍不见归来，女娃儿拍着衣裙起身，在原地转了几圈，眼前是琳琅满目的各色花灯，锣鼓喧天的乐曲回荡在冗长的街道上，儒雅长衫的男子闲适而过，千娇百媚的女子掩扇踩着轻巧的步子袅袅行来，酒香脂粉香穿插弥漫在四周，一时间，热闹非常。
担货的手艺人边吆喝边从她眼前走过，女娃儿的视线似乎瞬间被他肩上扛着的扎板所吸引，那上面，有她最爱的飞鱼闹穰穰。
岁时元日拜年，娘亲总会在她发髻上戴一只，或是蝴蝶，或是蚂蚱飞蛾，再与她说些有趣的小故事，于是，她便盼着过节过年。
“小姑娘，要闹穰穰？”
“嗯……”女娃儿点头，眼神无比期待。
“这个啊，得有银钱才行。”见她懵懵懂懂，手艺人自怀里掏出一贯钱，“喏，就这种……”
明眸水润的眼中登时眨着亮晶晶的光芒，“我有啊。”娘亲那只用金丝线绣制的荷包，里面总有取之不尽的银钱，可是现下，女娃儿四下看了看，娘亲不在，连嬷嬷也不在。
“我来替她付罢！”清润的嗓音在京城稍显凉意的夜晚淡淡传来。
“你想要哪一只？”陆绎低头凝视着才至他胸口的小人儿，嘴角扯了抹笑意，俊秀的面孔熠熠生辉。
女娃儿不假思索道，“那只飞鱼！”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小妹妹，你果然眼光独特。”
“鲲是什么？”
“鲲是一种大鱼，就像你手里拿着的这只，能飞天入地，无所不能。”陆绎敛眉一笑，虽是八岁年纪，却是生的十分俊俏，下颌微微露出棱角，黑亮的眸子像是夜空里闪耀的星辰，他看着她，好奇的伸手捏了捏她的发髻，“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
“嬷嬷去给我买豆腐乳了，哥哥，我叫，小小夏，我娘亲和爹爹便这样唤我的。”
《昔》
熙熙攘攘的闹市里，小小夏举着那只闹穰穰，从桥头跑到桥尾，从幽深的巷子跑到烛火通明的茶肆，她寻不到嬷嬷，可一转头，也寻不着方才的哥哥，夜色，渐渐笼罩了浓雾，远处是深渊一般黑不见底的未知，她不敢朝前走。
野风呼啸，女娃儿哭喊的声音穿过行人，穿过陌生的街道，一直向着更遥远的地方。
走丢那一年，她五岁。
次年，夏言因被严嵩等构陷，遭仇鸾弹劾，于十月斩首于街头，而夏家一门皆被杀害，林家被抄，至此，林夏两家彻底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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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陆绎遇到了五岁的小小夏，可是八岁的陆绎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忘了很多事情，包括那个可爱的小女娃，包括那只其名为鲲的闹穰穰。
五岁的小小夏一直记得会飞的大鱼，就算她后来也同陆绎一般，忘了很多事，没上过几年学的她还是烙在了潜意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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