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又单调的旅途把机械学家折磨的精疲力尽，他拖着行李，昏昏欲睡，下火车的时候差点就踩上了空气，如果不是卡夏及时的扶住了他，他可能就要卡到列车与站台的缝隙里去了。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阿列克谢打了个颤，他稍微清醒了一点，抬起头，一声不吭的望向正搀扶着自己的卡夏。
这位在家喻户晓的英雄出生1911年，过了这个月，就要满五十岁了。但是他看上去仍然很年轻，甚至远比自己的儿子要精神的多。
卡夏轻轻叹了口气，拉过阿列克谢的行李，就像世界上所关心儿子的父亲样，询问起他这几月以来的生活。
每当有火车到站，站台上就挤满了人，阿列克谢看见一个小姑娘莽撞的跑进人群，她的母亲拖着行李箱，被落在后面，急的直叫。是的，几乎每个人都拖着一个带轮子的行李箱，箱子上的小轱辘们被道路摩擦的哗啦作响。这个世界充满了噪音，他很想捂住耳朵，到处都是小孩子的吵闹声，报站的广播声，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啪啪’声，还有隔着几条铁轨就能刺破耳膜的喊叫声。
在这个极度嘈杂的环境里，机械学家静静的走着，并不想说话。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无论是出于对父亲的尊重，或者是隐蔽的需要，——也许有什么人正某地方悄悄的盯着他们。
他深吸了一口空气，决定把封闭区的生活稍微美化一下。
“怎么说呢，除了些沉闷，生活上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但是您知道，我本来就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但是你看上去瘦了很多，是食物不好吗？”
“不，餐厅很好，我几乎不做饭，”阿列克谢用手拧了拧眉心，无奈的说，“我只是觉得点累，比待在大学里要累的多。”
卡夏点点头：“这很正常，在那里工作肯定要累一些。等回了家，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出于谨慎的考虑，他们一直保持着闲谈，即使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也没有停下来。一对父子在步行的时候无话不谈，上了车却一声不吭，如果有人看到了，肯定会觉得奇怪。
直到回到家中，阿列克谢才有机会阖上眼睛。他觉得自己很累，不是口头上的那种抱怨，而是一种灵魂上的不适，仿佛□□和心灵在长久的磨合后，突然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默契。当他靠在家里的沙发上的时候，疲惫就爆发了出来。他几乎没法再睁开眼睛，但是他又不得不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因为这种极度的克制，他的内心焦躁不安，当他盯着前方空荡的壁炉时，好像看见了一抹血红的，刺眼的，烧的劈啪作响的火焰。
卡夏给他倒了一杯牛奶，又按照他的习惯，往里加了两个冰块。
“如果顿河说的没错，『苹果』应该被保存在第九区，”阿列克谢端起牛奶，仍然直愣愣的盯着壁炉，他脸上浮动着的，是一种卡夏以前从来未曾见过的神色，“除了这个消息以外，我什么也不清楚。”
“这很正常，时间太短了。”
卡夏坐到了他的身旁。
阿列克谢把冰块含在嘴里，抿了一下嘴唇：“你们没有跟我说过冬兵的状况。”
“我很抱歉。”卡夏叹了一口气。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事情吗？”
他又问：“那么，我还需要回封闭区吗？”
卡夏点点头。
阿列克谢用拇指托住下巴，食指横在上唇间，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伊万诺娃想和我结婚。她委婉的询问了我一下，是否能接受她的两个孩子。真是个好主意，如果我们结婚，我就可以合理的回封闭区工作了。”
他的笑容就像正午的阳光，刺的卡夏眼睛酸痛，他握住了儿子的手臂，缓缓的摇头：“不，不用那样做，我们有别的方法。”
阿列克谢固执的说：“但这个是最简单的。”
“阿廖沙...”
卡夏的低声呼唤加重了阿列克谢内心的焦躁。他迅速的摆动了一下胳膊，在挣脱了父亲的手之后，就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把手塞进上衣口袋里，让脸朝着火焰的幻影，用背部来面对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人。
“总得有人牺牲，”他说，“这是你们告诉我的。而我，从来不畏惧牺牲自己。”
卡夏沉默了一会儿。阿列克谢的样子是那么熟悉，他意识到，当他看向儿子的时候，就像是从镜子瞧另外一个更年轻的自己。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焦躁，迷惘，自我否定的时候，他有过很多次犹豫和不忍心，甚至一度自暴自弃，想看看事情到底能坏到什么程度。
尽管没有人知道，那仍然是他生命中最坏，最黑暗的一段时期。但是与阿列克谢不同的是，他曾经系统的学习过如何应付这些情绪，从间谍学院那里，从他的刺客导师那里，在几次违背自我良知的活动后，他很快就克服了内心的障碍。可出于一些自私和偏爱的理由，他并没有这样教导过自己的儿子。
他不想扭曲他的天性。也许从理性上讲，这是错误的决定，但是他内心的声音告诉他，保护子女是父亲的天职，如果他不能保护他，也起码要尽可能的不伤害他。
“你有些反感这件事，”卡夏斟酌着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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