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因人不教
“课堂之上不要散漫喧哗。”
被伍延徳冷冷一瞪，江扬也只有无奈一个苦笑，却也乖觉道：“……是，弟子知错了。”
他认错认得很痛快，语气却也着实算得上真诚，比起先前那些仗势欺人的银冠公子等人，倒一点都不像是个本可以张扬跋扈的皇子了。甚至别人误会了他，他也不多加辩解，许是只因对方是老师而这里也毕竟是学堂。
伍延徳见他应得利落这才满意了些许——却又觉得他未免应得太过利落，实在不像是仔细思索后自觉惭愧的样子，倒像是以柔克刚本性如此，习惯与旁人不起争执罢了，可他这老师又岂是旁人？他这么应对又岂非是在敷衍他这个老师？
——伍延徳思及此就也生了不满，沉声道：
“古来闻过而终礼，知耻而后勇。有些人油嘴滑舌根本就不知何为赤诚，两片嘴皮上下一碰就觉得很给别人面子了，却不明白这么事事敷衍自恃金贵迟早是要害了自己的——”
江扬讶异地挑了挑眉，就连一旁的羌霄都不易察觉地抿了下唇，到底也只是江扬皱眉垂下头去苦笑：“……是，多谢先生教诲。”
别人明明指桑“说”槐——说的是“有些人”，他却反而直接应了下来，倒也当真像是不好面子，他这么一应反倒叫伍延徳继“说”不下去了。
毕竟“有些人”还是可以说的，若精确到皇后嫡子却也真不好当真说重了。他眉眼微聚，大概是疑心江扬此举是否故意？是否是有心拿身份压他？还是当真弄巧成拙本意也不过是认一个错罢了。
最终也只能道：“……七皇子您也莫要怪老夫严厉，您是这里几位皇子的哥哥，理应自觉成为众人的表率，以身作则，更不该荒唐胡闹。”
江扬也只是点头点得诚恳又坦白道：“事无规矩不成方圆，我虽不喜欢循规蹈矩，但既然已经坐在这里就相当于接受这里的规则——您教训的是，我并没有什么好记恨的。”
但他坦白得太过，可就脱了客套的恭敬了，就算诚恳这样的坦白也是容易叫大多数人只想听些附和的人不喜的。伍延徳道：“什么叫老夫教训的是？若是殿下觉得老夫教训的不是是不是就应当记恨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伍延徳冷冷道：“殿下还是少作解释为妙，巧言令色鲜矣仁，到底是难登大雅之堂。”
江扬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其实他原本也不想辩解太多的，只是方才几番直接认错，这位先生都似对他误解更深才让他不觉解释得多了——想要开诚布公，直接说个明白——此刻却反而又成了他的不是，到底也是让人无奈。
他想了想，到底也只是苦笑着应下了：“是，我知道错了。”
“在书房老夫为师殿下为徒，殿下应该口称‘弟子’。”
“是，弟子知错了。”
同样的话他竟好像说了三遍，这事才将将落下。江扬默默对自己挑了挑眉，暗暗松了口气，也觉这事……荒唐。不觉看了眼一旁的羌霄——后者方才始终无言，也不知对这场——变故？——有何看法。
却见羌霄仍是那般动也不动地坐着，就像一片色泽寡淡的背景，好似对刚才的变故既无所察也不在意。
江扬其实觉得这样最好，他自己性子野惯了，倒觉得没必要因为那点小小的“误会”把别人也牵扯进来。却又多少还是觉得这人的性子可能有些太冷了。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今天我们要来学习一篇左传的名篇——郑伯克段于鄢。”
伍延徳已经摆开了书册，目光在屋子内来回逡巡了一遍就落在了羌霄身上，后者的桌面上空空荡荡的，只摆着的右手微微掐着自己的食指。
伍延徳的目光落得很顺畅，就好像他早已注意到了后者：“羌……公子怎么不拿出笔墨书本来？”
羌霄的身份理应算是质子，但是自从五年前羌霄泄露北楚意图起兵的事发生后，北楚那边虽没明说处置，但羌霄皇子的身份也随着对他的悬赏基本废了，但是在后夏他的身份又仍算是质子，于是两相尴尬之下也没人能说准该怎么称呼他。
伍延徳一个“公子”的称呼基本算是折中得寻常，只是这个“羌”字听来总也难免凸显得让旁人多少有些不适——江扬虽不在这个“旁人”内，却也觉出了其他人的古怪。
羌霄回道：“我是个瞎子。”
他说得平淡，并非自哀自怜，反而虽是平淡却平淡得理直气壮，仿佛一个瞎子本就不需要书本笔墨了一样——可又难道不是这个理么？
伍延徳当然猜得透这一层常理，他却也不恼，反而只是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好学的人无论条件多么艰苦也总会自己就先想办法克服，不努力的人就算给他天下最精明的一双眼他也能找遍天下的借口。你虽然双目不便，但这世上也并非是没有能叫盲人摸出来的书。你就算瞎了，你的手也还是好的，如何就不能动笔写字了？”
羌霄安静了须臾，平缓道：“既是如此，那我等找到了合适的书本再来，告辞。”
“混账！给我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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